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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炀的床在进屋左手第一张，有点局促，床边上的床头柜已经满了，放着早上的一碗馄饨跟一个保温杯，旁边是一张小圆凳，付朝阳不坐，拿小凳子当桌给刘炀蒯鸡汤。

　　刘炀的脸朝墙，皱着眉头，付朝阳听见她长长的“唉”了一声，两个人的情绪明显不一样。

　　老贺的摊位被吊销了，自己要当爸爸，付朝阳从心里感谢生活对他的眷顾，他不是为了别人倒霉而庆幸，他是为自己的日子可能因此顺当一点而欣喜。

　　刘炀的心情明显不好，“下星期就开学了，怎么办啊？”

　　付朝阳拿着勺子一愣，刘炀这时候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竟然还是上学。他有点佩服她。

　　“能赶上咱就去，不能的话……请几天假。”他不敢说不成就不上了之类的话，刘炀得上学，刘炀说什么都得上学。

　　大夫的态度很明确，刘炀已经是先兆流产，“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自己没数吗？”刘炀的身体底子不好，女大夫说话的时候挑着眉，言外之意提醒刘炀要时刻谨记自己的历史，她做过流产，有可能出现第二次流产，要想保住这孩子，至少卧床三个星期。

　　刘炀在心里默默的排了序，孩子不是第一位，但是孩子不排在第一位，对不起付朝阳。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这孩子来的这不是时候。

　　傍晚的时候，病房开始清人，家属都要离开，想看望明天趁早。付朝阳喂了半天鸡汤就下去小半碗，护士用眼角请他出去，他给护士一个劲鞠躬，最后给人手里塞了两个苹果，为的就是让人多照顾刘炀一点。

　　护士吃过见过，看不上两个半大不小的苹果，话都没说，直接用手势让他出去。

　　刘炀在床上捱了三天，她想出院，她的脑子里刻着排班时间表，明天是她的早班，这班大概是不用上了，但是，明天也是她开学的日子，这事她不想错过。

　　大夫的态度非常明确，出院可以，出现任何问题医院概不负责。付朝阳的态度更明确，他皱着眉头，“这孩子，你不想要啊？”

　　刘炀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又退回床上。

　　夜里十一点，刘炀怎么都睡不着，出院，必需出院，明天晚上就是职工大学的开学报到，她盘算好了，明天一早就跟付朝阳摊牌。

　　天不亮的时候，病房里热闹起来，一个孕妇在睡梦中出血，白床单殷红一片，她的情况跟刘炀差不多，也是先兆流产。

　　刘炀看着身边的大夫护士走马灯一样出来进去，女人的丈夫嘴里不停的念叨，“怎么弄的呀？这是怎么弄的呀？”

　　到上午的时候，护士来查房，算是聊天也算是警示，告诉刘炀，夜里流血那个，孩子没了。

　　刘炀已经偷摸收拾好了出院的东西，到这时候她也开始含糊，要是一个闪失孩子没了，付朝阳肯定跟她没完。

　　护士云淡风轻的给刘炀手上抽了一管血，是指血，扎在食指上又疼又痒，挤完血用棉花球在上边一按，刘炀吸了一口冷气，“你呀，老实躺一个月再说吧。”

　　付朝阳到车队给刘炀交了病假条，领导们都很客气，说过几天要到医院看望小刘，说她是好同志。付朝阳不会跟领导寒暄，只是一直给领导点头鞠躬，说给车队添麻烦云云，把他能做到的客套都做足了。

　　刘炀休息到半个月的时候，领导没来，但是她躺不住了，她不在，她的班次自然而然的均摊到其他售票员那里，谁被摊了工作都委屈，刘炀觉着不好意思，跟大夫蘑菇半天还是出院了。她直接换好了工作服，拎着小包直奔车队，从友谊医院到天桥公交汽车总站，走慢了也就二十分钟。

　　刘炀进车队，见到她的都对她很客气，女职工都要说点，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一类的暖人心扉的废话。刘炀一路笑脸相迎，她回来之前涂了口红，又往脸颊上抹了点，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苍白，她见了谁都笑，然后说最近让大家替自己顶班辛苦之类，发自内心但是别人听来毫无用处。

　　到车队领导那报到的时候，刘炀获得的是贵宾一样的待遇，车队长让她坐在屋里唯一的大沙发上还给她倒了一杯茶。刘炀受宠若惊，当劳模都没这样的殊荣，还是那套词，自己最近因为身体耽误了工作，让领导同事替自己分担很过意不去一类。领导脸上笑的很开，一直提示刘炀喝茶，喝热茶，工作的事没有身体重要。话说的非常体面，刘炀除了报以更甜美的微笑外几乎无以为报。

　　领导主动提起刘炀要休一个月病假的事，“小刘啊，你这病假还没结束，怎么就不好好躺着？我得批评你，这是对自己，对下一代不负责。”

　　刘炀很识抬举，掐细声跟领导回复，“是，我看身体好点就赶快回来了。”

　　领导大手一挥，既然出院了，就回家休息，再准你一个月假，要保胎啊。

　　刘炀的头摇的差点把卡子甩下来，“不不不，领导，我能上班了。”

　　办公室的一个人敲门进来叫领导，说外包旅游车的负责人来了，要跟领导谈八达岭一日游的事。旅游的人越来越多，车队也开始思想搞活，准备开始干副业了。刘炀有眼力见儿，看这情况给领导鞠个躬先出去了。

　　付朝阳在摊位上心神不宁，看着老贺的地方很快换了新摊主，心里五味杂陈。那人姓高，付朝阳客气一句高老板，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比他岁数大的高老板立刻回复他，叫小高就成，然后给他递了一支烟，看眼神就知道那人不简单。那人在东大桥雅宝路都摆过摊，还搞过一阵国际贸易，拿起大哥大跟人说自己最近没在北京，想找自己下个月回来再说。然后挂上电话冲着付朝阳又是满脸堆笑。

　　东西还是要卖，周围怎么样跟他没关系，换了谁都得挣钱。付朝阳也开始反思，自己适合干这个吗？郭京京，老贺，老高，都是谎话张口就来的人物，跟谁都没实话，他擅长吗？

　　高老板的生意确实红火，老主顾很多，也有熟人过来，付朝阳听明白了，高老板是得罪了人，被人追着挪了地方，付朝阳暗想，自己不招灾不惹祸不坑人不骗人，那人就没必要坑他，自己安分守己，谁还能害他呢？

　　一天直到下午，付朝阳都没开张，他把一件棉马甲压到了成本价还是没能成交，他有点沮丧，但是想到自己要当爸爸了，卖不出东西的难过劲又消失了一大半，挣钱为了孩子，为了孩子挣钱。

　　看看表，快五点了，付朝阳心里莫名的慌，不是因为卖不出东西，是特别想见孩子妈，他摊位的帘子还没挂好 bp 机就响了，让他速回电话。这电话他认识，是刘炀车队的电话。

　　付朝阳想到上回领导说的要来看望的事，他心里一阵暖和，领导真是体贴职工，说了要来看望就真的要来了。他手底下加快一点，完事给领导回电话，没收拾完，bp 机又响，还是那个电话，让他速回，他的心里这回真的开始慌，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越着急绳子越系不上，bp 机又响，响的清脆，急促，像不合时宜的蛐蛐发出连续的叫声，高老板把大哥大伸过来，“兄弟，用我的。”

　　付朝阳挺不好意思，把手上的汗在裤子上抹抹，接过大哥大，上身微曲算是鞠个躬，找个墙角打电话去了。

　　电话接通，付朝阳很客气，但是那头很急，让付朝阳马上到车队来，刘炀在车队已经闹的天翻地覆。

三十五

　　车队的办公室外站了挺多人，下了晚班的司机售票员都舍不得走，他们要看看车队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刘炀今天要闹出什么花样。队伍中间的红人今天成了小丑，这种落差让周围的人都很愉快。

　　领导的语气很亲切，先是宣布今年的三八红旗手有刘炀一个，然后是五一劳模的名额，不出意外也有她，还有就是允许她在家休一段保胎假，这都是车队对她的照顾。但是呢，鉴于休保胎假，这一期的职工大学名额就顺延到了下次，这一期先让另外一个同样优秀的女售票员去。

　　刘炀当即表示，自己不需要休保胎假，能上班也能上学，评三八红旗手跟五一劳模是她自己凭本事挣来的，一早一夜连轴转的班有几个人能上？只有她。

　　领导替她做出了决定，她的身体适应不了高强度的学习，几个月之后就要挺起肚子，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刘炀跟领导之间的对话从相互客气到相互博弈，彼此都摸清了对方的意图但是开始还不便捅破，都在一个车队，是同事更是上下级，能冠冕堂皇的说就别撕破脸皮，做人得留一线。

　　这一线终究是断了。车队领导的关心越听越像是没安好心，上学的女售票员的男朋友的父亲是区交通支队的一个小领导，相比之下，刘炀的拳打脚踢变的无足轻重。

　　“凭什么到下拨啊？”刘炀的声音比报站的时候翻了几倍。

　　一个梳着刀削一般齐耳短发的分管妇女工作的老女售票员从围观者中间走出来，她态度温和，你还不到三个月呢，赶紧回家躺着，孩子重要啊，上不上学能咋的？

　　她说着体己话，但是手上的动作孔武有力，这位随丈夫迁居北京的东北妇女年轻时候跟刘炀一样，不，甚至比刘炀还积极，车队给她一个车队工会主席是对她常年起早贪黑的嘉奖。她死死的挽住刘炀的胳膊把她往外拉，要让她出去，还要保护她的肚子。工会主席很有经验，她抱上了刘炀的腰，这样即使她挣扎人也稳稳当当，别把孩子摔了，于公于私，她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