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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禾望着地上的断箭，然后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深不可见底的沟壑。

她忽然笑了，她想：这世间似乎已经没了可以留恋了。

只要轻轻往后一仰，她就能彻底与这个天地，那个金碧辉煌的囚笼告别了。

这像是一道魔咒，深深的吸引着苏禾。

或许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有几息，苏禾便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双臂。

还未走近的盛战城，只见苏禾的身子随风晃了晃，向后仰去……

第五十二章

是风蛊惑着人下坠，也是风在人万念俱灰时托了一把。

苏禾只觉得后背被柔柔一推，接着手臂传来一股拉力，将她带离了崖边。

耳畔是盛战城难得失控的粗喘声：“我抓住你了！”

靠在他颈窝，苏禾眼底一片沉寂，只是跟着叹息：“是啊，我又被抓住了。”

像一只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的雀，只能在他人掌心里蹦跶。

“盛战城，我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

微不可闻的声音，落在盛战城耳里，却如平地惊雷，叫他的心脏颤动万分。

盛战城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悸动却是道：“朕可以放他们走，但你要跟朕回去。”

苏禾空洞的眸子晃了晃。

是了，离国太子夜闯大庸皇宫。

盛战城真要追究，魏攸难逃一劫，就论这漫天的箭雨，就能顷刻将对面的魏攸扎成刺猬。

像是知晓她的犹豫，盛战城再下了一剂猛药。

低哑的声音落在空气里：“你也不想再有人为你送命了吧。”

闻言，苏禾瞳孔猛地放大。

这一句话，如同利剑深深捅进了她的心脏，四肢百骸都碎了般的痛。

怎会有人能将他人性命谈之如草芥？甚至不惜当做威胁的筹码？

苏禾垂下眼，缓缓提起短刃，在环着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

盛战城立即吃痛一抖，却仍没有松手。

血迅速洇湿布料，晕开一片深色。

苏禾伸出指尖在那伤口处轻抹，蹭上了一指的鲜红。

怎么会不是黑色的呢？这般机关算计，诡计多端的魔鬼，血怎么不是黑色的？

须臾后，她扔掉了手里的短刃，声音从唇缝泄了出来：“好，我跟你回去。”

盛战城又赌对了，她不敢再有人为自己受到伤害了。

她真的好累了。

千百禁军，倾巢而出，又悄无声息的回。

不仅没有抓到刺客，反倒自家皇帝受了伤，禁军统领年献山护驾不利，被罚80大板。

可所有跟去的禁军都知道，不是因为护驾不利，而是年献山触动了盛战城的逆鳞。

慈元宫的夜空与往常别无二致，苏禾望着来回穿梭的宫人，那入目的面孔她已经全都不认识了，她也不想去问，原来的宫人们去哪了。

待太医给盛战城包扎完，慈元宫重归静谧，早已过了子时。

盛战城将所有人屏退，整座宫殿内只剩他与苏禾。

烛火惺忪的燃着，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苏禾从回来后，便一直坐在门前的软塌上，无神空洞的视线不知落在空中那一点。

盛战城望着静若死水的人，目光落在她脖颈上的血迹时，心里的阴鸷骤然消散。

那许是在慌乱中不小心划伤的，殷红的血，雪白的颈，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拎起一瓶创伤药，坐到了她的身边，为她上药。

冰凉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刺痛，令苏禾微微回神。

她木然的转过眼，不躲反问：“你什么时候发觉我要逃的？”

盛战城指尖一顿，没有说话。

沉默就是回答，苏禾似乎不在意，她的眼眶迅速洇红，胸腔里恨意丝丝缠绕了起来。

“既然一早就知道，又为何放我出去？”

而身边的人依旧不语，从头到尾的逃避，像是蒙在苏禾鼻尖的布，掠夺了她的呼吸。

她望着盛战城的脸，忽地开口道：“我恨你！”

第五十三章

话落，惊落满室的死寂。

盛战城的指尖狠狠一颤，他那沾着药粉的手掌在脆弱的脖颈上骤然收紧。

他猛地凑近在苏禾的面前：“你恨朕，也没有关系。”

漆黑的瞳眸里倒映出苏禾通红的眼，盛战城一字一顿道。

“即使你死了，你也是朕的人！”

穿堂风过，惊动了满室的烛火，火光不堪重负的一矮，接着晃晃悠悠的重新站直。

就是这一刹那的黑暗，将盛战城的神智重新唤回。

他压下心中肆虐的情绪，缓缓的放开了手。

那原本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又因为他的暴力而裂开。

就像他们之间脆弱的关系，表面的平静不过是假象，一旦有人撕开伤疤，底下便是蚀骨吮髓的痛。

而这个疤，将永远不会愈合，将永远存在，抵死方休。

盛战城望着浸湿药粉的血迹，转开了眼起身道：“不早了，睡吧。”

说完，他便踩着黑沉沉的夜色离开了慈元殿。

苏禾依旧坐在塌上，只是怔怔的望着朱红的宫门，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是死寂的空洞，也许盛战城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一夜无眠，直到晨光第一道光线破晓，桌上的的烛蜡湿满了底座，有气无力的亮着。

苏禾才抬手将残烛微光熄了，连同熄了的，还有她自己眼底的光。

如今，她已经彻底死了离开的心。

就像被折翼的鸟，只能委身在这方寸的笼子里，浑浑度日。

接连几天，盛战城都会来慈元殿。

不分时辰，有时是早朝后，有时是晚膳前，得了空就来坐坐。

苏禾对他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只当做可有可无的摆件。

盛战城也不说话，通常是两人分坐在宫殿两端，各干各的。

天气渐暖，可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

午前还是阴天，此刻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

盛战城望了一眼时辰，又看了一眼窗边和自己下棋的苏禾。

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接过宫女递来的纸伞独自离开。

石板苔重路滑，只听见一声闷响，与一阵宫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接着又复于宁静。

从始至终，苏禾都没有抬过头。

过了一会，廊下，隐约有宫女的交谈声从拐角飘了过来。

穿过敞开的窗，落进了苏禾的耳里。

一个宫女道：“也不知陛下天天来看着石头心的人做什么，方才陛下险些晕倒，她连眼都没眨一下。”

听到“晕倒”二字，苏禾捏着棋子的指尖忽的一紧。

接着，另一位宫女接话道。

“陛下也真的痴心，面对这木桩似的人也能天天来瞧，当真是爱在心尖上了。”

就在苏禾情绪五味杂陈时，那宫女却对这话嗤之以鼻。

“当皇上的人，能有多爱？”她冷笑了一声，“你没听说吗，年将军想要送他妹妹进宫了。”

闻言，苏禾空洞的眸子一紧，失了神。

“是吗？”另一个宫女惊叹。

“千真万确！就在这个月底，便要娶年将军的妹妹进宫了！”

第五十四章

这就两人话正聊在了兴头上，就被一声轻咳骤然打断。

李福安的声音在窗边响起：“有几个脑袋敢议论陛下，还不快滚？”

这声音，也惊醒了出神的苏禾。

随着宫女慌乱退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李福安进了屋向苏禾请安。

“姑娘好。”

他直起身，让出身后托着几匹锦绣的太监来。

“这是新进贡的苏锦，陛下特意送来给姑娘制几身衣裳。”

苏禾将手里那颗迟迟未落的棋丢进了棋盒里，道：“不用了。”

见她这副模样，李福安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陛下从未答应年将军的请求。”

苏禾收棋的手顿了顿，淡道：“我并没有介怀。”

她说得是实话，她之所以对盛战城娶妃一事有反应，只不过是哀叹又有人要进这暗无天日的皇宫而已。

收完棋盘，苏禾抖了抖衣裳，去了偏厅。

偏厅改成了一间佛堂，供着小小和长乐的灵位，她每天都在佛堂里跪经祈福一下午。

在沙场征战的将士，最忌讳的就是鬼神轮回之说。

可是苏禾觉得只有这般，才能弥补一些自己的愧疚。

盛战城自然是不喜的，但是他却没有阻止。

佛像的眼眶悲怜俯视着，旁人见了总觉得含着泪般的哀戚。

苏禾熟练的掀起裙摆，跪在了蒲团之上，默念着佛经。

李福安也跟着过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乐的排位，见到的第一眼便沉默了。

要说谁最熟悉盛苏二人的恩怨情仇，定数李福安。

都说当局者迷，观局者清，李福安看得是明明白白。

盛战城的偏执，苏禾的信念，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这理不清的乱麻。

如果没有人率先挣开这个网，定会头破血流。

良久，李福安轻声开口：“斯人已逝，逝者如斯。姑娘，时间不会倒着流的。”

斯人已逝，是啊，长乐已经无法死而复生了……

苏禾睁着眼，渐渐红了眼眶。

可那我能怎么办？让我不去记恨盛战城？

他抹去了我作为苏熙时的一切，让“苏熙”成为了一个判将，留下了一世的污名。

他不惜用尽一切手段囚困我，只为了我能当一个听话的禁脔。

他是皇帝，却要我一心一意的付出真心，看着他坐拥三宫六院。

苏禾的眼泪，从木然的眼眶中涌了出来：“公公，这不公平。”

可李福安下一句话，却叫她晃了神。

他说：“姑娘，陛下这一辈子都没有尝过公平是什么滋味。”

李福安的声音透着悲天悯人，落在这佛堂，更显悲凉。

“陛下打小就是在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长大，他生母死得早，后收养他的齐妃就把只是把他当个争宠的道具，心性薄凉不是陛下愿意的，只是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