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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他叫宋景淮什么，他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

——然而，他如果长她儿子一样的脸、一样的性格，宋景淮看到他受穷受苦，又会怎样心如刀绞？

——可是，让她去扶持他，避免他受苦，她又能得到什么？一样的惨死吗？

孩子的到来，不管以什么方式，都在宋景淮的心口，狠狠拉出一道口子，她在不停流血。

宋景淮一时慌了神志。

她明知自己不对劲，情绪却拉着她一个劲儿往深渊里坠落。

直到姜倾心吻着她，又这样用力抱着她，她才慢慢回神。

“……珠珠儿，不怕！”他低声说，“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宋景淮：“好。”

“好好睡一觉。”姜倾心又说。

宋景淮应了。

程嫂端了一碗牛乳羹给她，宋景淮吃了，关上窗帘，打算睡觉。

姜倾心也跟着休息片刻，他昨晚没怎么睡。

屋子里安静。

宋景淮躺着，脑海中想起半个月前舅舅送给她的罐头。

因为那罐头，她想起了她儿子，这段日子脑海里总有他。

他也有很可爱、很贴心的时刻，尤其是他年幼时。

他也曾经是宋景淮苦难生活中唯一的光，唯一的亲人。

哪怕重生了，知道他种种不好，宋景淮仍爱他。

他是她的儿子，是她心坎上的软肉。因为他，宋景淮才被姜家拿捏了一辈子。

依照她的倔强，若无这孩子，她说不定真的冒着被世俗攻讦的风险，也要离开姜寺峤。

她一向是“你不敬我，我就远离你”的性格。

然后烟兰就早产了。

冥冥中，像注定了什么。

宋景淮倏然睁开了眼。

今日是个阴天，层云重重，西风不紧不慢吹刮着枯败虬枝，簌簌响动传到了室内。

室内关了窗，拉好了窗帘又放下窗幔，一片昏暗，似午夜。

宋景淮睁开眸子，看着空空帐顶，想起有个老郎中非要说她儿子姜至霄乃早产儿。

她儿子身体挺好。

姜至霄几乎没生过什么大病。唯一的一次，是他六七岁的时候，与同伴打赌，吞下了一根钥匙。

黄铜钥匙，粗长、顶端有个锋利的旋转纽。

小孩一开始不当回事，后来肚子疼。

宋景淮问他怎么了，他不敢说实话，支吾着说是饿了。

再后来，他发高烧。

宋景淮给他诊脉，察觉他脏腑有化脓迹象，吓得半死。

在中医里，脏腑化脓会死人。

她厉声逼问，小孩才说了实话，是吞下去的钥匙没拉出来，肚子疼了好几日。

作为颜家的少神医，宋景淮可以用针，催得小孩把钥匙拉出来。

可他的情况，万分凶险。

“善医者不自医、善易者不自卜”。至亲生病，可能会各种原因，让大夫做出错误的判断。

一旦错了，就是送命。

宋景淮怕了。

她将儿子送到了教会医院，花了大价钱开刀，取出卡在肠子里的钥匙。

那是她儿子唯一一次大病。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郎中非要说她儿子是早产儿，她儿子明明足月。

他从小健朗，并不体弱多病。

老郎中说：“你是他娘。你要不是，你也看得出来他是早产儿，你医术那么好。人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你儿子就是你的双眼。”

宋景淮非常惊讶。

老郎中的儿子向宋景淮道歉：“他老糊涂了，总胡说八道，这个月不知第几次得罪人了。”

后来，那老郎中随着儿子去乡下养老了，宋景淮没再见过他。

自己生的孩子，怀胎九个多月，能有什么错？

她当时也是头胎，生了两天两夜。孩子落地后她脱力，睡了过去。

而她出嫁的时候，正值时代的新旧交替，下人的卖身契被政府烧了，嫁女儿的陪嫁中，就没有陪房丫鬟等。

人不能再作为“财产”，放在陪嫁里了。

宋景淮在姜家，没有自己人，直到后来分家出去，她才把程嫂和半夏接到身边。

她只有一双眼。

第158章 宋景淮还爱她丈夫

幔帐内，有姜倾心的均匀呼吸，他睡着了。

宋景淮倏然觉得天地宽阔。

重来一次，她凭什么要被这些事牵绊住脚？

前世，不管姜至霄是不是她儿子，这辈子宋景淮亲眼看到他从旁人肚子里出来的，总不会错。

既如此，他和宋景淮，又有什么关系？

他受穷受苦，都是他的命；宋景淮被气死，也是她的命。

人各有命。

宋景淮太累，睡了片刻。

姜倾心却睁开了眼。

他微微欠身，看着终于睡着的她，心情有点复杂。

这天，姜倾心从松香院离开后，处理了一些公务，就去找他母亲了。

他似随口说：“原本想接珠珠儿来吃饭的，她家里忙。她丈夫的小妾，生了个儿子。”

夫人听了，表情淡淡。

姜倾心：“姆妈，西府那边孩子出生的时候，您是不是害怕到失魂落魄？”

夫人：“我为何害怕？没有的事。”

“珠珠儿的神色不太好，像是怕极了，她这是为什么？因为那孩子是姜家的长孙？”姜倾心问。

夫人见他不是胡扯，而是很认真关切，态度也端正几分。

“长子，到底不一样吧。”夫人说。

“可那孩子只是个庶子，生母是丫鬟出身，有什么值得珠珠儿忌惮他的？”姜倾心道。

夫人：“你是男人，自然知道这些。内宅的女人，有时候会战战兢兢。”

“珠珠儿若只想做个内宅妇人，她就不会去做青帮的香主。我不觉得她是因为战战兢兢才害怕。”姜倾心道。

夫人被难住了。

姜倾心：“您是当家做主的女主人，见识深。您帮着想想。”

夫人却深深看了眼他：“你这么关心珠珠儿？”

“她是我妹妹。”姜倾心说。

夫人又盯了他一眼。

女人的想法，和男人不太一样。夫人自己总感觉，她儿子很傲气，看得上眼的，必定要是个名门千金。

宋景淮挺好的，只是太过于温柔。对姜倾心而言，也许缺少点魅力；况且她家世普通，又是旁人的妻子。

姜倾心问，也许仅仅是好奇吧。

“……你自己去问问她。她未必是因庶长子的出生而烦恼。”夫人说。

姜倾心：“我觉得是。我好奇，她到底烦什么。”

夫人：“若说从前，她烦恼有些道理，如今还烦恼，只一个可能。”

“什么？”姜倾心坐正了几分。

“她心里许是很爱她丈夫。”夫人道。

姜倾心嗤之以鼻。

夫人却说：“我们女人，和你们男人不同，有些时候故作大度，也假装冷漠，心里是很在乎的。

她丈夫有了庶长子，那个妾室可能永远都在，还要上她家族谱。她心里有他，盼望和他白首偕老，就不会高兴有个庶长子了。”

姜倾心：“姆妈您真敢想。”

夫人有点恼：“你先来问我，又嫌弃我想法老旧。我要告诉你阿爸，打断你的腿。”

姜倾心站起身，告饶说：“留我狗腿，改日替您跑路。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夫人又叫住了他：“不是在驻地吗？”

“回来几天。”姜倾心说，“不去了，阿爸换了人去。”

夫人笑起来：“那太好了，你从明天开始，去码头等着，帮我接柔贞。她大概这几日到，具体哪一天我还不知道。”

姜倾心最不耐烦伺候人了。

别说义妹，亲妹都没资格使唤他。

“副官接还不够？怎么，她是金枝玉叶，尊贵至此了？”姜倾心整了整衣襟，抬脚就要走。

夫人：“我求你的事，你就这样回答我？”

姜倾心叹气：“姆妈，话不是这么讲。您大材小用，让我去接个小丫头。副官能干的事。”

“不一样，你是家里人，副官只是副官。”夫人说，“你不想去，我自己去了。”

姜倾心：“入冬了，码头风大得很。你去等两三天，得头疼。”

又抱怨，“这么要紧？”

“柔贞比你贴心多了，她从不顶撞我。我的什么事，她都记在心上。”夫人说。

口口声声夸她。